不同的乌托邦,相同的囚笼

早年先读了《1984》,再来读赫胥黎的《美妙的新世界》,两个乌托邦世界都耐人寻味

作为最负盛名的反乌托邦小说,两者都为我们呈现了不一样的社会形态,稳定、高效,永动机般运转。然而在稳定祥和的背后,隐藏着人性与思想的缺失,或是畸形。无论何种形式的乌托邦,其终极目标都指向社会的稳定,为维持社会形态的稳固,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这不仅使我想起《一无所有》中谢维克对奥多主义的思考,美好的乌托邦不会是一成不变的,而是一种积极探索时刻变革的动态形式。既然书中两个世界都寂静如死水,必有其骇人之处

《1984》中老大哥领导下的大洋国,物资匮乏,生活凄苦,人民却乐此不疲。强大的舆论管制已经封闭了每一条进行比较的途径,哪怕是和过去比较。历史不断在被抹去重写,舆论已经取代了历史。大洋国与欧亚国和东亚国时刻在进行着战争,战争的目的却并非征服土地推翻政权,而是消耗物资。消耗掉一切多余的物资来保证人民的物质生活没有差异,同时也转移了民众的注意力。独裁统治下的民众,需要依靠遥远的仇恨来忘记身旁的艰辛。然而仅靠舆论的洪流,并不足以保证人民安安稳稳过好“富足”日子,他们需要一个宣泄的地方,需要有些矛盾让大家去解决。有矛盾,就一定有冲突的双方。人民拥戴老大哥,老大哥为大家创造了无从推敲的幸福生活,不断在被改写的历史又为老大哥树立了无懈可击的高大全形象,成为民众同仇敌忾的精神领袖。对于矛盾的另一方,人们除了期盼前线的捷报之外,也切齿痛恨国家的敌人与叛徒——果尔德施坦因。有了共同的敌人,一切困难都变得可以接受,都变成了打倒敌人所需履行的崇高使命。而这个人物是否真的存在,我们不得而知。不过在大洋国,一个人是否存在或者是否存在过,都毫无意义。哪怕是身边亲近的人,只要在所有宣传渠道中离开公众视线,这个人就很自然地“化为乌有”了,人们不再相信这个人曾经存在过。对老大哥与国家的爱,和对敌人的仇恨充斥着每个大洋国人的心(除了无产者,因为无产者不是人),超越并弱化一切个人感情。这样的社会,经济、文化、科学、政治永远都在原地踏步,而被舆论洗脑的民众,一生都为老大哥的英明神武和生活的日新月异而欢欣鼓舞

《美妙的新世界》则更加温和,从开篇描写的先进科技来看,似乎给人一种错觉,这真的是个美妙的社会。科技发达物质丰富的和平世界,没有精神领袖,没有敌人,没有思想控制,连宣泄都是多余的。就是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世界,却有着森严的种姓等级,要让阶级与和平得以共存,就得使用一些特别的手段。否认过去,在这点上与大洋国并无二致,将古老的文明一概抹去,无从了解过去的人们,倒也欣然接受今世的繁荣。真正解决阶级矛盾,则靠的是新世界最了不起的人工培育技术。新世界不再有父亲母亲,这两个词甚至都是肮脏令人作呕的,每个人都出自人工培育的胚胎,在他们成长过程中,所接受的条件反射与睡眠教育为他们塑造了根深蒂固的人生观与价值观。给不同种姓恰当的条件设置,人人都能安于现状,并热爱着自己不得不做的事情。工作之余,每个人都有完全的自由去享受生活,玩电磁高尔夫,看感官电影,与任何一位异性上床,因为在他们的世界观里,人都是属于社会中每个成员的,独占反而是不道德的可鄙行为。如果这样还有人心存烦恼,那么还有唆麻,这种让人在美妙梦境中昏睡的致幻剂,可以确保醒来后精神焕发重新投入工作与生活。与大洋国不同的是,打开了所有宣泄途径,新世界的人民已经找不到任何无法满足的欲望(至少在睡眠教育为他们设定的喜好中),不会产生任何迫切与强烈的情绪,任何的不快都能轻易化解,社会自然稳定

相比之下,1984似乎更加粗暴一些,无论是思想控制还是垄断式的舆论宣传或是定额发放的生活物资,一切都用强制的方式严格控制。新世界的个体却拥有绝对的自由,行动的自由、获取信息的自由、社交的自由,只是那扎根在头脑中的思想,成为他们自由的界限。通过人为的思想塑造,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新世界的人就已经从思想最深处排除了社会动荡的可能。这有点像1984中的新话,只是那里面的新话尚未普及,而在新世界中,不规矩的思想都不可能产生,何来动乱?如此看来,新世界更像是大洋国的未来,只是这中间会经历怎样的过渡,找不到一个合理的可能,所以新世界似乎并不比1984恐怖,至少它现在看上去不那么现实

然而,无论哪个更加可怕,更加触手可及,人都是构成社会的最小单位,自由开放的思想汇聚起来,才是推动社会进步的最根本动力。为社会稳定而抹杀思想的涌动,则会使社会停留在一个止步不前的状态,如一具干瘪的木乃伊,这样的不朽远非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