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过世了。
上周的事情,这是第一位去世的直系亲属。他的离开,真正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渺小。原来从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到气若游丝阴阳相隔,只需要两个月不到的时间。
坚强
外公去世时82岁,在我家的四位老人中,恰恰是身体最好的。老两口信了大半辈子的佛,不沾烟酒,每天坚持锻炼。几十年的素食主义生活,近几年才在我妈的劝导下开始吃少量荤菜,多数老年病在他们面前都绕道而行。
出事之前,我趁着清明回家探望,全家人驾车去南昌近郊爬山。我自己都勉强才能跟上外公的脚步,山路上,除了拍照他一刻没停,率先到达山顶。我手机里还有一张半山腰时拍的照片,外公站在高处向下挥手。他出门喜欢戴帽子,手握帽子的动作也很特别,鸭舌帽在他手上能挥出礼帽的感觉,很像一位睿智的老华侨,目光坚毅有神。
回到杭州不久,听闻外公重病住院,当天就买车票回家。外婆和我讲了来龙去脉,他俩那天还像往常一样出门运动,外婆在一个固定地方舞扇,外公在附近散步。舞扇结束却不见外公回来,找遍了附近街道,才发现外公晕倒在路边,满脸沙土。医院诊断是脑部血管瘤破裂,外公年事已高,手术本身有风险,但如果成功就有希望脱离生命危险。
我亲自推着外公的病床,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手术室。他神志还很清醒,声音微弱却坚定地说“我要做手术”。外公向来是个不服输的人,他有这份求生的坚强,我们大家都很安心。只是我没想到,这是我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岁月的镰刀
手术很成功,破裂的血管瘤顺利堵上了。外公最终是死于肺部感染等手术并发症。术后一个多月内,情况还曾经好转过,突然的一次恶化终究还是带走了他。就像医生所说:“无论他平时身体有多好,80多岁的肺,能好到哪里去?”
听我妈说,外公是在痛苦中离去的。有一天他要张口说话,我妈凑过去听,外公只是无力地吐出两个字:“想死”。听到此处,心中难过无以言表。只希望他在临走一刻,对自己的一生感到满意,对家庭和子女感到欣慰。
逝者往矣,我妈第二天就把后事办完了,供养在一座寺庙里。我没来得及见外公最后一面。我家没有任何丧葬风俗,也不信死者为大,眼下最重要的是照顾和开导外婆。直到我最近再见到她们,消瘦程度真是触目惊心。
有天夜里,我又重新看了一遍当时清明爬山的音乐相册,这是我妈精心制作的。此时再打开看,心情完全不同。外公红润的面容如今已是遗像,外婆则阴郁了不少,我妈经过这近两个月的奔波已经瘦了一大圈。照片一张张切换,有单人照也有合影,末尾还有一张山顶的全家福。我妈选了《相亲相爱一家人》作为背景音乐,是个群星版本,一人一句,音色各不相同。其中有些人的声音听起来不是很专业,或许不是歌手,而是演员主持什么的。有趣的是,这样听起来反倒更有真实感,像是一家人围炉夜话,你一言我一语。
一家人
我好多次打电话说要再回家一趟,虽然最后一面已经见不着了,我特别想探望一下外婆。我妈让我别去,我这边新房装修各种问题也走不开,她说有更好的方案。于是一家人驱车来杭州,要来我的出租屋里住几天。换个居住环境,对外婆的情绪有更大的帮助,我妈也借此机会休假,好好放松一下。
确实是个好主意,虽然路途上要辛苦一下。我马上就去准备了席子枕头,也添置了碗碟、筷子、拖鞋和一些生活用品。他们从南昌带了一些菜来,花菜、青椒、番茄,留在家里会坏,可惜了,索性带过来吃掉。稀松平常的细节,却让人倍感温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真好。
安顿他们住下,换个地方过几天平凡日子,外婆见到我很高兴,没有之前那么低落了。其实我刚搬来这个出租屋也没几天,新租的房子。这里有个开放式大阳台,望出去是一个公园,里面有山有寺庙。即使7月中旬,夜晚阳台也不热。一家人坐在晚风中吃西瓜,拉家常。像极了我小时候,从前在外婆家也是这么过的。
带他们参观我即将装修完成的新家,大家提了一些建议,共同畅想了一下我未来的生活。我说等新家能住人了,外婆可以长期来我这度假。以后我要有一辆车,他们来我这里住时,我带全家人上高速一路向西,临安一带好玩的可多了。外婆笑起来还像以前那样灿烂,眼睛会眯成一条缝。
休假一周很快,我妈也要赶回南昌上班了。我说,要不然让外婆就留下来和我先住出租屋呗,这里条件也很好啊。我妈说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外公谁也替代不了,我们再多陪伴也取代不了那个位置。外婆需要一种新的生活,光有家人的帮助还不够,她还需要朋友。从前一起舞扇的老太太们都在南昌,她会鼓励外婆多出去和朋友活动。
最后,他们又驱车上路了,出租屋变回了之前的模样。可总感觉又有点不一样,少了点什么,也多了点什么。前几天里那种平凡的美好散去了,令人无比怀念。同时又意识到手里多了一根线,另一头牵着他们,我似乎能感觉到线的另一头在高速公路上移动。无论距离几何,都能握住彼此传来的温度,这就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