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一场大雨,将一切都弄的乱糟糟的,没膝的草丛耷拉着,让森林尽头的这座破旧的小木屋略显形单影只。木屋的门紧闭着,台阶上的青苔蒙了一层细密的白纱,油亮而鲜艳。空气中还残存蒙蒙水雾在涤荡,散尽之前,都叫做清晨。
小屋的门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咧开了一条缝,淡绿色的身影在门后缓步移动,一股幽香夺门而出,水雾忽的一下散去了大半,晶亮的光束穿透层层枝叶洒在小屋上,屋顶的露珠发出水晶般的光芒。
一只白皙的手推开了门,睡眼惺忪的女孩身披一袭淡绿色睡袍走出小屋,赤脚踩过门前石阶,在青苔上留下几滩脚印形的积水。森林深处传来一声高亢悠远的鸟鸣,女孩精神一振,顺着梯子小心翼翼的爬上房顶。这是无比奇妙的景观:小屋的一边是无尽的旷野,只有一条土路扭动着爬向天边;小屋的另一边是层层叠叠的树海,站在屋顶看去,深绿翠绿鲜黄枫红,缤纷斑斓,错落有致。整片森林像一只睡着的蝴蝶,随着朝阳的上升,一点点苏醒过来,树木间的光束也随之移动,仿佛蝴蝶在舞动的光影中缓缓张开双翅。
女孩确信今天是个好天气,昨夜的大雨已经让整个森林活跃起来,她能听见森林里的生物们在交谈与窃笑。女孩微笑着爬下梯子,进屋换上一身轻便的装束,仍旧是淡绿色。她再次推开门站在小屋前的时候,水雾已经开始向森林深处退却,阳光簇拥着她,为她开道。女孩深吸一口气,整了整头上的蝴蝶形发饰,那是她用大片的竹叶折成的,她很喜欢这个精致的幸运符。女孩拿起亲手用藤条编织的提袋,向森林深处进发。她知道偌大的森林不是自己能走完的,但她总希望能结识更多朋友,老槐树、巨大的蘑菇、游荡的狐狸都是她经常拜访的。但今天,她决定暂时撇下朋友们,去探索她未曾踏足的领域。
森林里有几条不太明显的路,都是女孩踏出来的。浅浅的足迹立刻会被落叶盖的严严实实,落叶零落成泥,泥土上的足迹又被新的落叶掩盖,于是这些路只有她自己认识。她一路踢开落叶,感觉有些累了,靠在一截巨大的树根上休息。忽然从树根下窜出一只惊惶的野兔,停在很远的地方机警的望向女孩,女孩伸手在头顶比划着兔耳朵,冲着野兔做着各种各样的鬼脸,野兔竟一步一步蹦回来了,停在女孩的身边。她从提袋里取出小半块干饼,摊在野兔面前,那是她用桑葚烤制成的,野兔把脑袋埋进女孩的手掌,啃了几口,然后咬住干饼飞快逃回树根下。女孩把脸凑过去,阴影中,野兔一口一口把干饼啃咬成小块,喂给两只小兔,对于女孩的旁观则无动于衷。
一截短树枝砸在女孩的竹鞋上,头顶的树上有不知名的鸟正在筑巢。女孩拍拍衣服,双手撑地准备起身,却又坐了下去。她眼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条路,那是条隐藏在婆娑藤蔓下的路,她从未踏足。
女孩拾起提袋,这条路是什么人走出来的呢?她要去探个究竟。松软的落叶齐膝厚,踩上去摇摇欲坠,像是踏在巨大的糕点上。地面五彩斑斓的落叶,没有足迹,显然是无人问津的,但犬牙交错的枝干分明在这里为她让开了一条道,指向森林深处。远方水雾还未褪尽,朦胧中传来轻微的笑声。女孩顺着这条天然甬道探寻,湿漉漉的空气让她有些凉意,雾气愈发浓稠,白的伸手不见五指,她不得不扶着路旁的藤条与枝叶前行。森林里有太多她不熟悉的事物,有些她没见过,也有些她根本不知道,这片白茫茫的秘境令她有些不安,又有些激动。
女孩感觉自己来到了一片空地,四周再没有可以依凭之物,她迷失了方向,茫然站在雾中。雾气向各个方向反射着阳光,女孩的周围都是刺眼的光芒。笑声和交谈声在四面八方响起,听上去忽远忽近,此起彼伏。女孩试图和周围的树木交流,寻求帮助,这次,树木却都没有回应,只有这种不知名的生物,用女孩无法理解的语言在肆无忌惮的交谈、欢笑。
女孩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但她无处可去,只能站在原地努力的聆听,希望能听懂他们的只言片语。然而交谈声渐渐熄灭了,周遭一片死寂,只有树叶在沙沙响着,有什么东西向女孩聚拢过来了。
水雾开始急速散去,女孩似乎能听见水雾蒸发的声音。雾气褪尽,她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地的中央,来时的路已经不知所踪,密不透风的各种树木像篱笆一样把她围了起来,而刚才那些生物,就围在女孩的身边。
这是一种人模样的生灵,却只有巴掌大小,身后还背着一双透明修长的翅膀,翅膀上叶脉般的纹络清晰可见。他们缓慢扇动着翅膀悬在空中,一张一合,像是呼吸的频率。他们看见女孩,似乎也惊慌失措,迅速在女孩眼前聚成一团,外面的拼命向里挤,里面的奋力顶住。女孩觉得有趣,笑出声来,这些生物忽然全都静止了,扭过头来远远望着女孩,而这个远远也仅是对他们而言。
生物们开始热烈讨论起来,还是那种女孩无法理解的语言,女孩注意到他们争论的时候还在对着自己指指点点,看来自己是话题之一了。她猛然想起书上看到过的一个传说,里面有关于这种生物的记载,他们叫木精灵,这种生物不会离开森林半步,也很少与外界接触,他们爱森林,一生都在竭力保护着森林。女孩心想,精灵们也许正要在这块空地进行什么仪式,而自己的出现刚好打扰到他们。
“对不起,我迷路了。”她不知道精灵们能否听懂自己的语言。
精灵们都愣了一下,无动于衷,他们飞散开来,在女孩四周围成一个圈,舞动身体开始唱起歌。精灵们踏着轻快的脚步,调子却高亢悠远,像是在呼唤极遥远的神明,歌声中,森林里的各种声音都静了下来,大地沉沉入睡,女孩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玄妙的歌声。精灵特有的语言,和着这样的旋律,让人的心似乎也被雨洗过,清澈透明。
这就是他们的仪式吧,女孩还在猜测。精灵们已经停止歌唱,相继退回丛林深处了。
“等等!”女孩冲着他们娇巧的背影大喊,“你们是木精灵吗?”
没有回应,只有几声细微的窃笑。
女孩看见雾气又从森林深处涌来,她从提袋里取出一棵红杉树苗,干净利落的在空地中央种下,她要记住这个地方,记住这群可爱的生灵。雾气浓密起来之前,女孩完工了,她收好工具,发现来时的路再次出现在眼前,她环视四周,记住这里的景象,一头扎进迷雾的甬道中。
女孩昨天没睡好,脑海里木精灵的歌声响了一夜。她推开木屋的门,阴云密布的天空看上去仍像是黑夜,今天森林里会下雷雨了,不知道精灵们会不会现身,但她还是决定去看看。
她戴着竹斗笠在森林里穿行,昨天清理出来的路已经被风刮的七零八落,但她隐约还能辨认。天边的乌云层层堆积,夹着沉闷的雷声,向这边迅速翻卷过来。女孩找到昨天那只野兔的树根,却不见了通往空地的路。天色已经暗到没有一丝光线,女孩掏出一只竹叶包,放出里面的萤火虫,萤火虫纷纷附在女孩的斗笠下,为她提供微弱的光芒。
轰然一道闪电劈在地面,尾随而来的炸雷让整个森林都震动了,远方的森林看上去有些异样,天际开始微微泛起红光,森林着火了!
树根下,野兔看着女孩惊惶的四下寻找道路,和昨天的自己一样。
女孩慌乱中触到了自己披散的头发,幸运符也丢了!她不能没有幸运符,戴上它,女孩才不会迷路。她趴在地上翻查每个角落,森林的另一头,火光已经染红了半边天,乌云翻卷着却始终不下一滴雨,大火在闷热的空气中呼啸蔓延,大口吞噬着森林和大地。
雾气!女孩发现了甬道,来不及找幸运符了,她沿着甬道一路狂奔,蜿蜒曲折的小道让她丢了一只竹鞋,她停顿了片刻,竹鞋还是整个森林?她奋力甩掉剩下的一只竹鞋,光着脚继续奔跑。
甬道已经到了尽头,空地却没有出现,只有一片杂乱的小林地,木精灵也不见踪影。
火势已经乘着热浪逼近了,万物燃烧的可怕声音,像是整个森林在呻吟、挣扎、哀嚎。所到之处,留下的只有死气沉沉的焦黑,连泥土也被炙烤得僵硬,覆满了灰烬。女孩听见树木在惊呼,它们在向自己描述大火是如何恐怖:从树顶看去,火线就像一层浪,从远方推来,火线的前面是惊恐的同伴,火线的后面,是死亡。
“你们出来啊!你们不是会保护森林的吗?”女孩冲着四面八方大喊起来,一遍一遍喊到歇斯底里。女孩声嘶力竭,靠着一棵大树颓然坐下,低头抽泣起来,嘴上仍不住嘶哑的喃喃自语:“你们不是会保护森林的吗……”
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滴在女孩的手背,每一滴眼泪都好像是北方极寒之地的冰晶,让她心冰凉。热浪的呼啸声一阵阵划过耳畔,空气也越来越闷热,鲜红的火光像森林流淌的血液,给大地投上一层阴森诡异的颜色。女孩不理会这些,她不想离开森林,离开她的家,即便是和森林一同被大火吞噬。
一滴冰凉的液体滴在女孩脸上,她从绝望中惊醒过来,这是雨!她抬起头,木精灵出现了。他们今天穿着纯白的长袍,没有昨天的嬉闹,表情极其严肃。精灵们飞散开来,以女孩为中心围成一个圈,双手合十,静止在空中开始唱歌。
女孩破涕为笑,抱膝仰头看着精灵们的神秘仪式。当精灵的歌声响起时,森林静下来了,火与雷也缄默了,大雨倾盆而至,透明的音符叮咚降落在森林,冰凉的液体不间断的拍打着女孩的脸,让她睁不开眼。她索性闭上眼,静静听这生命的挽歌,脑海中有画面浮现:张牙舞爪的火焰降伏了,退回了森林的另一头。雨滴打在焦黑树木上,顺着树梢滴在地面,瞬间,千万颗鲜绿的苗冲破僵硬的土地。天边的乌云裂开一条缝,太阳抓住乌云的伤口,狠狠的撕开,阳光迅速扫过大地,新苗随着歌声的节奏舞动成长。森林的一切回到原来,树木开始欢呼,她听的懂,它们在庆祝自己重获新生。
不知何时,歌声https://storage.fleek-internal.com/0a3a8890-e65e-47ce-93d7-0442b9209d38-bucket/
接连好几天,女孩都在回想这场大火,和精灵们奇迹般的壮举。大雨后的森林,一如往常,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然而有件事可以证明这不是一场梦,女孩的幸运符丢了,以后她进入森林要小心翼翼四处标记了。
女孩坐在木屋前的阶梯上,双手托着脑袋,这一切对她来说仍然太难以置信。她在回忆精灵们的旋律,不自觉的哼了起来。哼着哼着,她感觉有人在耳边附和,女孩四处张望,木精灵们已经把她和小屋围了起来,没有歌词,哼唱仿佛更能安慰人的心灵。
女孩陶醉在旋律中,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望望小屋后的森林,再看看面前的荒野,惊奇的问:“你们木精灵难道可以离开森林吗?”
精灵们都笑了起来,木屋后飞来两只精灵,他们抬着女孩丢失的幸运符,仔细的别在女孩头上:“不对喔!你才是木精灵啊。”然后继续绕着圈歌舞起来。